盡管韋宜佳離開的時候看起來神色不太好，?但容淩總算是松了口氣——馬小萍答應讓她讀大學了。

當然，韋宜佳對自己的好容淩也沒忘記。

她盤算著，等下次進了城裏自己一定要給韋姐姐買更貴重的禮物。

自那天後，?馬小萍就再也沒提過讓容淩讀中專的話。

轉眼，就到了中考。

就算是這些題對容淩而言都不算難，?在此之前，為了萬無一失，?她也沒少做真題。

考點在另一個鎮上，?好在學生由老師帶領，?吃飯也有統一的安排，?容淩也不用忙手忙腳。

考試頭一天，?韋宜佳騎自行車將容淩送到鎮上。

六月，?天氣卻並不熱，?而是下起蒙蒙細雨，韋宜佳還給容淩準備了一件薄針織外套，她沒有過多地說什麽：“等考試結束，我來接你。”

“好……”容淩下了車，從韋宜佳手中接過裝了準考證和考試筆的袋子，“我進去了，韋姐姐路上小心。”

容淩沒有看見，韋宜佳目送著她的背影，等自己消失在人群中後，才蹬著自行車離開。

一個月後，中考成績出來了。

滿分600，?容淩597分，全市第一。

一時間，往日沒有外人的容家突然變得熱鬧起來。

杜老師做家訪時候是來過容淩家的，?在他的帶領的，來的不止學校的領導，還有縣一中的校長。

不大的屋子裏擠滿了人，還帶上諸如豬肉罐頭等慰問的禮物：“馬嬸你就放心，把你家孩子送到我們學校來，保證到時候給你供出個大學生。”

正在勸馬小萍的人是縣一中的領導，不過在他旁邊的男人嘿嘿笑了：“您家這女兒聰明，是個讀書的好苗子，交給我們市一中，大學算什麽，只要她繼續用功，指定能上北大清華。”

“那也得學校上心才行，馬大嬸你放心，你的女兒到了我們學校，學費全免不說，每學期我們還會單獨給她獎學金……”

“獎學金我們也有……”

縣一中和市一中的招生老師打得不可開交，這頭到了做飯時候，正在挑米粒裏頭沙礫的馬小萍拿不定主意，索性眼一閉心一橫：“這事我不管，分數是我家孩子考出來的，你們要問問她去。”

幾道殷切的目光落到容淩身上。

雖然對自己的成績早有心理準備，但面對眼前的狀況，容淩還是有點懵。

不過聽幾位老師說的話，她心頭已經有了盤算。

從前容淩沒想過自己還能去市一中讀書，但現在機會既然擺在面前，當然就要把握住。

市一中的環境肯定比縣一中要好些，而且經濟水平也要發達多得，人往高處走，眼界自然也會開闊得多。

容淩可沒忘記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的任務。

不過這麽多人，她當然不會直截了當說出自己的打算，而是裝出為難的樣子：“幾位老師先讓我考慮幾天，等想清楚了，我會自己來貴校報道。”

既然容淩都這樣說了，老師們也不好再往下勸。

他們打算走，卻被馬小萍勸下來：“來都來了，馬上就到晌午了，午飯馬上就好，吃過飯再說。”

農家別的沒有，有的就是熱情，馬小萍早就指使自家男人把去年冬天殺的豬風幹的豬頭肉取下來，燒水洗幹凈。

豬頭肉切片後加尖椒一起炒，盛出滿滿一盆。

馬小萍今天高興，大半個豬頭肉拿來請客也不心疼，還拿自家男人的酒出來待客：“大家都不要客氣，以後我家孩子無論在哪家讀書，都還要你們的照顧……”

馬小萍勸老師們喝酒，自己當然也跟著喝了幾杯。

等該走的人都走後，她的酒勁還沒緩過來。

過了會兒，趁著沒人，馬小萍走進自己的寢屋裏打開裝衣服的木櫃，不一會兒，她拿著一個布包的東西出來。

還不等容淩反應過來，靛藍色布打開，裏面既然是個金澄澄的鐲子。

“這是我出嫁的那天，你姥姥給我的嫁妝。”馬小萍道，“你以後到城裏讀書，戴上這個，就沒人敢看不起你。”

原來她還擔心這個，容淩真是哭笑不得，忙推脫不要：“城裏讀書的農村孩子多著呢，媽你放心好了，沒人會看不起我。”

她再三推辭，馬小萍也不肯退讓。

容淩無奈，只得將這個鐲子收起來。

金手鐲沈甸甸的，無形之中容淩像是被一條線和它牽住，有些舍不得走遠了。

從容家到市裏的一中，要走一個小時的山路到鎮上，從鎮上到縣裏，要坐兩個小時的面包車，從縣裏到市上，又要乘坐半天的大巴。

容淩舍不得的不止有馬小萍，還有韋宜佳，以後她是要回城裏的，她們見面的機會只會一次比一次少。

可縱然有千般不舍，理性讓容淩按照自己的原計劃走下去。

到了高中開學前，她和馬小萍大包小包地到市一中報道了。

和曾經小鎮上那個中學相比，市一中果然氣派啊！

紅色磚底的大門上刻著龍飛鳳舞的學校名字，來來往往都是新入學的學生和家長。

一走進大門，是一串長階梯，兩旁的景觀樹修建得整齊美觀，路燈上掛著紅底黃字橫幅——「熱烈歡迎1983級新生」。

馬小萍雖然不識字，但也被這喜氣洋洋的氛圍感染，拿著招生辦老師給的介紹信，二人來到宿舍。

高中的宿舍比起初中時候要好得多，雖然也是十幾個人的寢室，但至少不用睡地上，而是上下床。

容淩將該鋪的床鋪好，帶著馬小萍到外面去逛了。

難得進城一趟，當然不能舍不得花錢，容淩給馬小萍買了身花衣裳，又給家裏的弟弟妹妹們買了十多本書。

馬小萍只當她是花的學校的補助：“都說了多少次，花錢別大手大腳，以後用得著錢的地方還多著呢。”

容淩任由她嘮叨，目光卻被櫥窗裏的另一樣東西吸引。

那是一個八音盒，漆紅的盒子上，穿著芭蕾舞鞋的女孩腳尖輕點，動作翩然欲飛。

她走進去，正拿著蒲扇歇涼的老板迎上來：“小姑娘，喜歡就看看，這玩意兒可是洋貨，像你這樣的小女孩都喜歡。”

容淩扭了下八音盒，隨著芭蕾少女的轉動，裏面傳出清脆悅耳的鋼琴曲。

“多少錢？”馬小萍問。

老板笑得眼睛都看不見，比出兩根手指頭。

“兩塊？”馬小萍提高了嗓音，“這玩意兒也沒啥用……”

“大姐你誤會了。”老板道，“這個得要二十，你要真想要，可以便宜你兩塊。”

馬小萍一句話被堵在喉嚨，她做夢也沒想到這破玩意兒能值這個價，容淩見狀忙拉住她的手：“走，咱們再去逛逛別的。”

容淩看中那個八音盒，當然不是給自己的，而是穿著白色芭蕾裙的女生氣質淡然，讓她莫名想起韋宜佳。

韋姐姐幫了自己這麽多忙，她還欠她一件正兒八經的禮物呢。

太過實用的東西算什麽禮物，容淩覺得禮物就是要華而不實才讓人滿足。

到了周末，她循著記憶找到那家店，將八音盒買下來，讓老板包好。

只是到了高中一周只放一天假，從市裏回家既沒車費錢也沒時間，這年頭也還沒什麽十一長假，容淩恐怕只有等到寒假才能將八音盒送到韋宜佳手上。

不過讓容淩沒想到的是，半個月後，韋宜佳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。

正在食堂聽見有人找的容淩，放下碗筷沖出去，見到來人頓時樂開花：“韋姐姐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
在這種陌生環境待久了，能見到熟悉的人，容淩別提有多開心了。

“奶奶到市裏來看病，我陪她一起來。”

容淩頓時緊張起來：“三奶奶怎麽了，她沒什麽事吧？”

“醫生說她是腰間盤突出。”韋宜佳道，“沒有大礙，但是需要長期調理，我打算在市裏租間房子，找個工作順便將奶奶接到城裏來照顧。”

三奶奶無兒無女，韋宜佳放心不下也是當然。

突然聽見她要留在市裏，幸福來得太突然，容淩差點被沖昏頭腦。

她問韋宜佳：“那韋姐姐想好什麽工作了嗎？”

“嗯……”韋宜佳點了下頭，“市裏機關開創本地日報，很缺人手，我已經和他們商量好了，隨時可以入職。”

果然是金子走到哪裏都會發光，容淩替韋宜佳感到高興，禮物她幹脆留著，等韋宜佳入職那天再送出來。

韋宜佳租的房子就在市一中附近，盡管隨著經濟發展，到處都開始建高樓大廈，但在這座老城裏，小巷裏還有不少平房。

韋宜佳租的平房幹凈又亮堂，還自帶一個小院子，一共有三間臥室。

顯然，她是把容淩算進去的。

這下，容淩再也不用吃學校食堂摻著碎石子兒或是老鼠屎的飯，也不用睡學校一動就咯吱響的床，成了一個幸福的走讀生。

搬入新家的第一天，她將自己準備好的八音盒送給韋宜佳。

“謝謝……”韋宜佳垂眸，“讓你破費了。”

“韋姐姐不用客氣，我的稿費也漲價了呢，這點錢不算什麽。”容淩說著，看見書櫃上的照相機。

這是韋宜佳當上記者後，報社裏配的相機。

容淩有些心癢癢：“不如我來給韋姐姐留影一張。”

韋宜佳微微笑了下，拿起照相機：“不如我們一起來。”

這年頭的相機還沒有前置攝像頭，全憑韋宜佳的專業找準鏡頭，為了把兩人的框進去，二人挨得很近。

容淩還比出後來風靡全球的剪刀手。

「哢擦」一聲響，照片上兩個女生挨在一起，年輕些的容淩左手比耶，眼睛一睜一閉，俏皮地吐出舌頭。

她身上穿著是學校剛發的校服白色襯衫，長發也剪成齊耳短發，笑意蓬勃毫不掩飾。

旁邊的韋宜佳則要安靜得多，唇角也是帶著淺笑了。

照片畫面三七分，容淩占據了多的那一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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